第五章 黑暗中的謎
當比爾博睜開眼睛的時候,他不知道眼睛已經睜開了;因為睜開眼跟閉上眼看到的一
樣是黑暗。附近空無一人。你想想他該有多恐懼﹗他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用手
摸,也只能摸到洞底的石頭,別的什么都沒有。
他很慢很慢地爬起來,匍匐著向四周摸索,直到摸著了洞壁;但只是摸著洞壁上下,
找不到任何東西﹗什么都沒有,沒有妖怪的蹤跡,也沒有侏儒們的蹤影。他的腦袋昏昏的,
就連他跌倒前是朝哪個方向跑的,他現在也完全判斷不出來。他盡力猜測著,向前爬看看
能否找到路,直到他的手突然在洞底碰到一件東西,摸上去冷冷的,像是一枚用金屬做成
的小小戒指。這可能是他平生事跡的一個轉折點,不過他自己還不知道。他幾乎不加思索
地將戒指放進口袋裡;當然,這在當時看來並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他沒有再走多遠,就坐倒在冰冷的地上,有好一會兒,他在痛苦中完全放棄了努力。
他想起自己在家裡的廚房中煎腌肉和雞蛋的情景──他可以從身體內部的感覺判斷出吃飯
的時間;但這只會使他更加痛苦。
他想不出該怎么辦;他也想不起發生過什么事情,還有他為什么落在后面;還有,如
果他落在后面,為什么妖怪們不捉住他﹗還有,他甚至想不起他的頭為什么這么痛。事實
上,是他一直靜靜地躺在那裡,失去了知覺、看不見東西,在這個非常黑暗的角落裡,躺
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過了一會兒,他伸出手去摸他的煙斗。煙斗沒損壞,那還算好。接著他又摸他的煙包,
裡面還有煙葉,那就更好了。然后他又摸他的火柴,但火柴摸不著了,這使他的希望完全
破滅了。其實這對他倒真是一件好事,當他神智清醒過來以后,他就會了解到這一點。天
曉得在那可怕的地方,那漆黑的山洞裡,劃火柴的火光和煙葉的氣昧會給他惹來什么后果。
不過他當時還是很想過過煙癮。
但是當他拍過所有的口袋,又在全身上下到處找火柴時,他的手觸著了他那把小劍的
劍柄──就是那把從特洛爾人那兒得來的匕首,他已經差不多把它給忘了,妖怪們看來也
沒有留意到這把匕首,因為比爾博把它佩帶在馬褲裡邊。
他把匕首拔出來。匕首在他眼前發出朦朧的微光。“看來這也是一柄精靈的寶劍哪﹗”
他想︰“而且看來妖怪們離這裡不很近,但也還不夠遠。”
他還是有點兒覺得安慰,能夠佩帶一柄干多林城製作的、曾經用于妖怪之戰的寶劍,
這是很氣派的事情;要知道有多少歌謠是專門歌頌這次戰爭的﹗他還注意到,這樣的武器
給那些對他們發動襲擊的妖怪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回去嗎?”他想︰“絕對不行﹗走岔路嗎?不可能﹗向前走嗎?只能這樣做了﹗前
進﹗”于是他站起來,一只手摸著洞壁,一只手在前面舉著劍,快步往前走,他的心乒乒
乓乓的跳得厲害。
比爾博現在當然是所謂的身處窘境;但你得記住,他的處境其實不至于像如果你我遇
到同樣的情況時那樣窘迫。霍比特人跟普通人類不一樣,而且說真的,他們的洞穴是美好
愉快的地方,通風良好,跟妖怪們的地道大不相同,他們畢竟還是比我們更善于鑽地道,
而且他們在地下也不會那么容易失去方向感──即使在頭部挨了碰撞之后剛恢複過來。他
們能夠非常小聲地走動,又容易躲藏,跌傷、打傷之后能夠非常迅速地康複。他們還有一
個貯存著機智以及聰明諺語的寶庫,內容都是普通人類大多數從未聽到過或者早已遺忘的。
即使是這樣,我還是希望巴金斯先生不要處于這樣的處境。
那地道似乎沒有盡頭。他只知道地道是在不斷地緩緩向下伸延,盡管經過一、兩處曲
折和拐彎,卻仍保持著原來的方向。他靠著短劍發出的微光,或者藉由用手在洞壁上摸索,
知道不時有通往山邊的通道。他對這些通道沒有在意,唯一的反應是趕快走過去,唯恐妖
怪或一半是想象出來的黑東西,會從裡面出現。他一直往前走呀走的,同時也越走越低。﹗
他仍然什么聲音都聽不見,只聽見一只蝙蝠偶爾呼呼地飛過他的耳旁,最初這使他吃了一
驚,后來逐漸變得太頻繁,使他覺得討厭。我不知道他這樣子持續了多久;他討厭往前走,
卻又不敢停下來,走呀、走呀,直到他疲勞到不能再疲勞。看來似乎明天、后天、大后天
……他都得一直這樣走下去。
突然,一點預兆也沒有,他一腳端空,掉進了水裡﹗哇﹗這水真冰冷,這使他迅速從
水裡抽身出來。他不知道那到底只是通道中的一灘積水呢,還是橫過通道的一條地下河的
河邊呢?還是一個又深又黑的地下湖的湖岸呢?短劍幾乎完全不再發光。他停下了腳步,
當他仔細聽的時候,他能聽見水滴滴略滴略地從看不見的洞頂往下滴,滴到下面的水中;
但似乎沒有別種聲音了。
“這樣看來這是一灘積水,或者是一個湖,而不是地下河。”
他想。不過他還是不敢跳水走進那黑暗中去。他不會游泳;而且他也想到那些黏糊糊
的可憎的東西,張著兩只脹鼓鼓的瞎眼,在水裡蠕動的樣子。在山腹裡的水池和湖裡,居
住著一些生物;有些魚,它們的祖先從外面游進來(只有上天知道是在多少年之前),再
也不游出去;它們的眼睛由于要在黑暗中看東西,所以變得越來越大;此外還有些別的東
西,比魚還要黏糊的。甚至在妖怪們為他們自己建造的地道和洞穴中,也有不為他們所知
的其他生物偷偷跑來,在黑暗中高臥。這些山洞的歷史,有一些可以追溯到妖怪們到來之
前,而妖怪們來了之后只是把它們加寬,再連在一起。這些古洞原來的主人現在還在,他
們躲在一些偏僻的角落裡,到處走動和刺探情況。
在這山底下黑暗的水中,居住著老戈倫姆,一個小小的、黏糊糊的生物。我不知道他
是打哪兒來的,也不知道他是誰或是什么東西。他就是戈倫姆──黑得像黑夜一樣黑,只
除了瘦削的臉上有兩只圓圓的、蒼白的大眼睛。他有一條小船,常常在湖上悄悄地到處劃
來劃去;是的,那是一個湖,又寬又深,湖水冷得要命。他雙腳吊在小艇的兩邊,像漿一
樣劃著水,靜得從來不會弄出一個漣漪,絕對不會。他用那雙像兩盞燈一樣的蒼白的眼睛
去尋找盲魚,然后伸出他長長的手指去抓住它們,動作敏捷得跟思維同步。他也喜歡吃肉。
他認為妖怪好吃,如果抓得到的話;但他很小心地不讓妖怪發現他。如果有妖怪單獨走到
離水邊不遠的地方,剛好他在四處游蕩,他就會走到妖怪身后,從后面指死他們。妖怪們
很少單獨行動,因為他們總覺得有某種令他們討厭的東西潛藏在下面,在山的最底部。很
久以前,當他們開地道開到這下面時,他們曾到過這湖上,但他們發現無法再往前走了,
這樣他們朝那個方向去的路也就開到這裡為止。妖怪們平時也沒有什么理由會走到這邊來
──除非大妖怪派他們來,因為有時他想吃湖裡的魚,也有時妖怪和魚都沒有回去。
其實戈倫姆住在湖中一個滑溜溜的石頭島上。此刻他正在遠處用蒼白的雙眼像望遠鏡
一樣觀察著比爾博。比爾博看不見他,但他對比爾博產生了許多疑問,因為他完全看得出,
這不是一個妖怪。
戈倫姆坐上他的小艇,像箭離弦一樣離開小島,而比爾博此刻正坐在湖岸上,正是途
窮智竭,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突然,戈倫姆走了上來,對他悄聲耳語,他的口音帶有許
多嘶嘶聲︰“上帝保佑我們,上帝也弄濕我們,親愛的﹗我猜這該是一席上好的筵席,至
少可以給我們戈倫姆作一頓可口的佳肴﹗”當他講到“戈倫姆”這個詞時,特意在喉嚨裡
作出吞咽的可怕聲音。這是他的名字的由來。雖然他總是稱自己為“我親愛的”。
當那嘶嘶響的悄語聲傳入比爾博的耳朵,忽然又看見一雙蒼白的大眼睛盯著自己,比
爾博嚇了一大跳。
“你是誰?”他說,把匕首指向他身體前面。
“他是誰,我親愛的?”戈倫姆悄聲說。(他從來沒有談話的對象,所以習慣了從頭
到尾自言自語。)“這正是他到這裡來想弄清楚的,因為他現在肚子不太餓,只是好奇;
否則的話,他就會先抓住你再說話了。”
“我是比爾博。巴金斯先生。我跟丟了侏儒們,跟丟了巫師,我不知道我自己現在在
哪裡;我也不想知道,只要我能離開就行了。”
“他手裡拿的是什么?”艾倫姆看著劍說。他不太喜歡這東西。
“這是一把劍,是干多林城出產的兵器﹗”
“嘶,”戈倫姆說,態度變得十分有禮。“也許你想要坐在這兒跟它聊聊天吧,我親
愛的。它喜歡謎語,也許喜歡的,是嗎?”
(注︰作者這裡為了表示戈倫姆長期獨居,養成自言自語的習慣,講話時已搞不清正
確的人稱。習慣大致上是︰把自己稱為“你”
或“我親愛的”;把談話的對方稱為“它”。有時也把自己稱為“我們”。)他很想
表現得友好些,至少暫時友好些,直到弄清楚這把劍和這個霍比特小矮人的底細,弄清楚
地是否真的只有一個人,他是否好吃,還有戈倫姆自己是否真的餓了。謎語是他唯一能夠
想到的東西。出謎語,有時候猜謎語,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跟別的有趣的生物坐在他們洞穴
中玩的唯一的游戲。后來他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孤零零地被趕走,向下爬呀爬,爬到這座
大山的底部來了。
“很好。”比爾博說,他急于表示同意,直到弄清楚這個生物的底細,弄清楚他是否
只有一個,他是否凶惡或飢餓,他是否妖怪們的同伙。
“你先出謎吧。”他說,因為他自己根本沒時間想出一個謎語。
于是戈倫姆嘶嘶地說︰什么東西比樹高,明明有根看不到;盡管向上再向上,卻是從
來不生長。
“這很容易﹗”比爾博說︰“是山,我猜。”
“這很容易猜吧?親愛的,應該讓它跟我們來個比賽﹗如果親愛的出謎語,它猜不出,
我們就吃掉它,親愛的。如果它問我們,我們答不出,那我們就要做它要我們做的事,嗯?
我們馬上把它說出來,好嗎?”
“好的﹗”比爾博說,他不敢違拗戈倫姆的話,他排命搜索枯腸,要想出謎語來救命,
免得被吃掉。
一座紅山上,三十匹白馬;先磨磨,再砸砸,然后站著不動啦。
這就是他能夠想出來的最好的謎語──關于吃的思維在他的腦海中占有極重要地位。
這也是一個很舊的謎語,戈倫姆跟你一樣,完全知道謎底。
“老套,老套,”戈倫姆嘶嘶地說︰“牙齒﹗牙齒﹗親愛的;但我們只有六只牙齒﹗”
然后他出了他的第二個謎語︰沒嗓子會叫喊,沒翅膀會飛翔;沒牙齒會咬人,沒嘴巴
會嘟嚷。
“稍等一下﹗”比爾博叫道。他還在想著吃的事,覺得很不舒服。幸虧他以前聽過跟
這個類似的東西,他的智力正漸漸恢複,于是想到了這答案。“風﹗當然是風。”他說,
心裡非常高興,所以立刻想出了一個謎語。“這個謎語一定會叫這個討厭的地底小生物摸
不著頭腦了。”他想。
藍色臉上有只眼,看到綠色臉上眼;“那只眼像這只眼,”
第一只眼說,“但是在下邊。
而不在上邊。“
“嘶,嘶,嘶,”戈倫姆說。他在地底下待了很久很久,漸漸把這類東西忘掉了。但
正當比爾博開始希望這個可憐的家伙答不出來時,戈倫姆回憶起了遙遠的往昔,他曾經和
他的祖母一起住在一個河岸上的洞穴裡。“嘶,嘶,我親愛的,”他說,“這是太陽照在
雛菊花上,沒錯。”
但這些在地面上日常生活中平平凡凡的謎語,竟讓他猜得那么吃力;同時,它們還使
他回憶起那些過往的日子,那時他並沒有這么孤獨、這么卑怯、這么骯臟。這使得他心情
很不好。尤有甚者,這使得他肚子餓起來了;所以這回他要努力想出一個難一些的,而且
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東西︰看不見也摸不著,聽不見也聞不到,星星后面小山下,空空山洞
裝滿了;最先來到后跟隨,結束生命停歡笑。
戈倫姆運氣不佳,比爾博以前聽說過這種東西;不管怎么說,這答案一天到晚就在他
身邊。“黑暗﹗”他連腦袋都不用搔一下,也不用仔細考慮,一下子就說了出來。
一個箱子沒有蓋,也沒鑰匙和鉸鏈;問你認識不認識,金色珍寶藏裡面。
比爾博請求給他多一點時間,可以想出一個真正難一點的。
這個老套謎語,他認為容易得要命,只不過他沒有按通常的話來出謎題。但這看起來
對戈倫姆是個討厭的難題。他自言自語,嘶嘶地講了一番,還是猜不出來,在那兒低聲自
語,咕咕噥噥。
過了一會兒,比爾博不耐煩了。“喂,是什么?”他說,“謎底可不是火爐上滾沸的
水壺,我看你嘴裡發出咕咕嚕嚕的聲音,你該不會以為謎底是那個吧?”
“給我們一個機會,讓它給我們一個機會,我親愛的。”
“怎么?”比爾博讓他想了好一會兒之后說︰“你猜得怎么樣了?”
但是戈倫姆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偷鳥蛋的經歷,想起他坐在河堤下教他的祖母,教
他祖母怎樣吮吸鳥蛋的情景──“蛋﹗”
他叫道︰“那是蛋﹗”然后他出謎︰活著不吸氣,冷得像死人;從來不口渴,不斷把
水飲,盔甲裹全身,從無叮當聲。
這回輪到戈倫姆,他認為這謎語淺得不得了,因為這謎底是他時時刻刻想著的東西。
但他一時又想不起什么更好的東西,因為他剛才被那個“蛋”的謎語弄得如此狼狽。同樣,
這對比爾博來說是一個難題;他從來不跟水打交道,如果辦得到的話。我想你會知道這個
謎底,當然,或者會很快猜出來,像眨一眨眼睛一樣容易;因為你是舒舒服服地坐在家裡,
沒有被吃掉的危險來打擾你的思維。比爾博坐在那裡,清了兩次喉嚨,但沒想出謎底。
過了一會兒,戈倫姆高興地自言自語道︰“這多好,我親愛的?這是不是很有意思?
這是不是非常耐人尋味?”他暗中偷偷看了一眼比爾博。
“稍等一會兒,”比爾博顫抖著說︰“我剛才可是給了你很長的時間。”
“它得趕快,趕快﹗”戈倫姆說,起身爬出他的小艇,上岸朝比爾博走來。但是當他
把長長的蜘蛛似的瘦腳踩進水裡時,一條魚受了驚嚇跳起來,落到比爾博的腳上。
“喲﹗”他說︰“它又冷又黏滑﹗”──這樣一來他就猜到了。
“魚﹗魚﹗”他喊道︰“那是魚﹗”
戈倫姆大失所望;但比爾博盡快地出了另∼個謎語,使得戈淪姆又要回到自己的小艇
上去思考。
沒腿的躺在一條腿兒上,兩條腿坐三條腿在一旁,四條腿的也弄點嘗一嘗。
這個謎語出得不太是時候,但比爾博匆匆忙忙,顧不了那么多。如果他在別的時候出
這個謎語,戈倫姆可能得費點勁才能猜得著。但事實上,他們剛剛還在講魚,“沒腿的”
就不那么難猜了;猜出了這一點,其余的也就迎刃而解。謎底自然是“小桌子上放著魚,
人坐在桌旁的凳子上,貓在吃魚骨頭”,戈倫姆很快就猜到了。然后,他覺得該出一些又
可怕又難猜的東西。這就是他說出的謎語︰有樣東西啥都吃,鳥獸樹花全不放,會啃鐵,
會咬鋼,石頭磨成麥片嘗,毀城市,殺國王,高山被它減身量。
可憐的比爾博坐在黑暗中想通了所有可怕的名字──所有他在故事裡聽說過的巨人、
吃人魔鬼,但他們當中沒有一個能做到所有這些事情。他有一個感覺,覺得謎底完全不是
這些東西,但他想不出是什么。他害怕起來,而那對思考是很不利的。戈倫姆開始從他的
小艇上走下來。他跳進水裡,然后踏上岸來;比爾博看見他的眼睛朝他望過來。他嘴裡的
舌頭好像打了結;他想叫喊出來︰“多給我一點時間﹗給我時間﹗”但是,他真正尖聲叫
喊出來的,卻只有一個詞,那就是︰“時間﹗時間﹗”
比爾博的得救全靠運氣。當然,這謎底是對的。
戈倫姆又一次大失所望。現在他生氣起來,對比賽也厭倦了。
這比賽弄得他肚子很餓。這次他沒有走回他的小艇去。他在黑暗中坐到比爾博身旁。
這使得霍比特矮人覺得很不自在,而且分散了他的智力。
“它要問我們一個問題,親愛的,是的,是的。只要再猜一個問題,是的,是的。”
戈倫姆說。
但比爾博有這個又濕又冷的討厭東西坐在身旁,用爪子抓他。
戳他,他怎么也想不出什么謎語來。他抓自己、格自己,但還是想不出任何東西。
“給我們出謎語﹗出謎語﹗”艾倫姆說。
比爾博搖自己。打自己耳光,他緊緊握住他的短劍;他甚至用另一只手在口袋裡摸。
他在口袋裡摸到那枚戒指,就是他在地道裡撿到的那枚,他已經把它給忘掉了。
“我口袋裡有一樣什么東西?”他說出了聲。這本是自言自語,但戈倫姆以為這是謎
語,所以他感到非常生氣。
“不公平﹗不公平﹗”他喊道︰“親愛的,這不公平,它要問我們它那討厭的小口袋
裡有什么東西?”
比爾博看到已經發生的情況,加上沒有什么好的謎語可出,便堅持原來的問題。“我
口袋裡有什么東西?”他更大聲一點說。
“嘶嘶嘶,”戈倫姆說︰“它要給我們猜三次,我親愛的,三次。”
“很好﹗那就開始猜吧﹗”比爾博說。
“手﹗”戈倫姆說。
“錯﹗”比爾博說,幸虧他剛好把手從口袋裡抽出來了,“再猜﹗”
“嘶嘶嘶。”戈倫姆說。他比剛才更加生氣且慌亂。他想過所有他自己放在口袋裡的
東西︰魚骨頭、妖怪的牙齒、濕的貝殼。
一小片編幅翅膀。一枚尖利的石頭,是用來磨利他的尖牙,還有別的骯臟東西。他竭
力去想別的人們可能在口袋裡放些什么東西。
“小刀﹗”最后他說。
“錯﹗”比爾博說,他不久以前把他的小刀弄丟了。“最后一次,猜﹗”
現在戈倫姆的狀況,要比比爾博給他猜那個“蛋”的謎語時壞得多。他嘶嘶叫著、咕
咬著,向前后搖擺著,用腳板拍著地面,又扭動又伸直的;但他還是不敢隨便使用這最后
∼農猜的機會。
“快呀﹗”比爾博說︰“我等著呢﹗”他努力使自己的語調顯得勇敢快樂,但他對這
比賽會有什么結局,其實是毫無把握,不管戈倫姆猜得對還是不對。
“時間到了﹗”他說。
“繩子,或者什么也沒有﹗”戈倫姆尖聲叫道。這其實不太公平──一次猜兩個謎底。
“都不對﹗”比爾博叫道,心裡大大松了一口氣;他馬上一躍而起,把背靠住最近的
洞壁,拿出了他的短劍。當然,他知道猜謎比賽是神聖的,具有濃厚的古風,哪怕是邪惡
的妖物,在進行這種競賽時也不敢作弊的。但他覺得不能相信這個黏糊糊的東西會在危急
時刻信守他的諾言,仟何一點藉口都能使他把責任推得一千二淨。而且說真的,那最后一
個問題如果按古代法規來看,畢竟不是真正的謎語。
不過無論如何,戈倫姆並沒有立即進攻他。他看得見,那劍是在比爾博手中。他靜靜
地坐在那兒,顫抖著小聲說話。最后,比爾博等得不耐煩了。
“怎么啦?”他說︰“你答應過我的?我想走。你應該給我指路。”
“我們有說過這個嗎,親愛的?﹗給那個討厭的小巴金斯指明出去的路,是的,是的。
但它的口袋裡到底有什么呢,嗯?不是繩子,親愛的,但也不是空無一物。啊,不是空無
一物,戈倫姆﹗”
“這你別管,”比爾博說︰“說話得算話。”
“它脾氣不好,不耐煩了,親愛的。”戈倫姆說︰“但是它得等著;是的,得等著。
我們不能這么快就到上面的坑道去。我們得先去拿些東西,是的,拿些東西來幫助我們。”
“好,那就快去吧﹗”比爾博說。想到戈倫姆要走開,心情輕松了一些。他以為他剛
才那樣說只是找個藉口溜掉,不打算再回來了。戈倫姆剛才說什么?他在那漆黑的湖裡會
藏些什么東西呢?
但他想錯了。戈倫姆是要回來的。他現在心裡又氣,肚子又餓。
他是一個邪惡無恥的生物,他已經想好了一個計劃。
他的島就在不遠的地方,比爾博對此一無所知。在島上藏身之所,他只有一些不值錢
的零星雜物,但卻有一件非常漂亮的東西,非常漂亮,非常美妙的。他有一枚戒指,一枚
金戒指,一枚珍貴的戒指。
“我的生日禮物﹗”他小聲地自言自語,在那無窮無盡的黑暗歲月,他總是這樣自言
自語的。“那是我們現在需要的。是的,我們需要它。”
他需要它,因為它是一枚有魔力的戒指,如果你把這枚戒指戴到手指上,你就變得隱
形了;只有在陽光直射的地方才看得見你,即使這樣也只是看見你的影子,從而知道你在
那裡罷了,而且這影子也只是一個微弱而晃動的陰影。
“我的生日禮物﹗它是我生日的時候來到我身邊的,親愛的。”
他心裡總是這樣想。但有誰知道戈倫姆是怎樣把這戒指弄到手的,在那遙遠遙遠的往
日,當這樣的戒指在世界上還不是什么稀罕物的時候?這可能就誰也說不清楚了。戈倫姆
起先常常戴著這戒指,后來就覺得厭煩了;后來他把它放在一個小袋子裡貼身藏著,但是
又礙著了他;所以現在他平時把它藏在島上的一個洞裡,經常回去看看。有時候,當他覺
得離開它太久,再也受不了了;或者他肚子很餓很餓,而又吃厭了魚的時候,他就會把成
指戴起來。
然后,他就會悄悄地沿著地道走去,去找那些離群的零散妖怪。
他甚至可能冒險走進那些有火把照明的地方,亮光使他的眼睛睜不開,產生刺痛,不
過他是安全的。是的,十分安全。沒人會注意到他,直到他把手指頭掐到他們脖子上。僅
僅幾個小時前他還戴過戒指,抓過一個妖怪娃娃。那小妖怪叫得多大聲﹗他還剩下一、兩
根骨頭沒啃完,但他想吃點軟一些的東西。
“十分安全,是的。”他小聲自言自語︰“它看不見我們,是嗎,我親愛的?是的,
它看不見我們,他那把討厭的小劍也用不上了,是的,用不上。”
當他突然從比爾博身邊走開,回到小艇上向黑暗中行去時,他那小小的邪惡的腦袋裡
所想的,就是這個念頭。比爾博以為再也不會聽到他的聲音了,不過他還是再等了一會兒,
因為他不知道怎樣能走出去。
突然他聽見一聲尖叫。這使他覺得一陣冷栗從背上傳來。是戈倫姆的一片咒罵和哀號
聲在幽暗中傳來,從聲音來判斷離得不太遠。他在自己的島上,用爪子到處亂扒,搜著、
找著,但什么也找不到。
“它在哪裡呢?它在哪裡呢?”比爾博聽見他的喊聲︰“它不見了,我親愛的,不見
了,不見了﹗都是我們不好,我們該死,我的寶貝不見了﹗”
“怎么回事?”比爾博喊道︰“你不見了什么?”
“它不應該問我﹗”戈倫姆尖叫道︰“關它什么事﹗不關它的事,戈倫姆﹗它不見了,
戈倫姆,戈倫姆,戈倫姆。”
“噢,我也是,”比爾博喊道︰“我也想有人來找我回去。我猜謎語清贏了,你答應
過我幫我帶路的。快來吧﹗過來帶我出去,然后再回來找你的東西。”盡管戈倫姆聽上去
痛苦到極點,比爾博心裡卻並不覺得同情他;而且他有一個感覺,覺得戈倫姆這么想要的
一件東西,不太可能是什么好東西。“快吧﹗”他大聲叫道。
“不行,現在不行,親愛的﹗”戈倫姆回答道︰“我們得仔細找它,它不見了,戈倫
姆。”
“但是你可沒猜出我最后一個謎語。你說話要算數﹗”比爾博說。
“我是沒猜出來﹗”戈倫姆說。接著,它突然用那尖銳的嘶嘶聲從昏暗中大聲問道︰
“它的口袋裡有什么?告訴我們﹗它一定得先告訴我們﹗”
就比爾博所知,他認為並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不能告訴戈倫姆他的口袋裡有什么。戈
倫姆的心裡比他更善于猜疑;這是很自然的,因為戈倫姆珍藏著這件東西已經有很長的歲
月了,隨時都害怕有人把它偷走。但比爾博對他拖延時間很惱火。不管怎么說,他比賽贏
了,是公平的,而且冒了很大的風險。“謎底是靠猜出來的,不是靠給的。”他說。
“但是那不是一個公平的謎語。”戈倫姆說︰“根本不是謎語,親愛的,不是。”
“哦,好吧,如果這只是一個普通問題的話,”比爾博說︰“那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
你不見了什么東西?請告訴我﹗”
“它口袋裡有什么?”那嘶嘶響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尖,而當比爾博朝那個
方向望去時,使他吃了一驚,他看見有兩個發光的小圓點在窺視著他。隨著疑心在戈倫姆
心中增長,他的眼光中燃燒著一片淡色的火焰。
“你丟了什么東西?”比爾博堅持問道。
可是現在戈倫姆眼中的光已經變成一片綠色的火,而且很快地逼近前來。戈倫姆又上
了小船,瘋狂地朝岸邊劃過來。失落寶物的痛惜和懷疑使他心中充滿狂怒,任何寶劍都不
足以令他恐懼了。
比爾博猜不出是什么使這可憐的生物變得這么瘋狂,但他看得出已經沒什么好指望,
看得出戈倫姆要殺死他。他及時轉身逃跑,盲目地沿著原先跑下來的通道往上跑去,緊靠
著一邊,用左手摸著洞壁前進。
“他口袋裡有什么?”他聽見那嘶嘶的聲音在后面大聲說,還聽見戈倫姆從小艇跳到
岸上時發出的濺水聲。“我身上有什么?我不明白。”他一邊喘著氣一邊瞞珊前行的時候,
心裡這么想。他把左手伸進口袋裡。當他把戒指輕輕套在無名指上的時候,感覺到它冰冰
涼涼的。
那嘶嘶的講話聲已經來到他身后很近的地方。現在他回頭看,已經可以看到戈倫姆的
雙眼像兩盞綠色的燈,順著傾斜的坑道走上來。他滿懷恐懼,竭力跑得更快∼些,但突然,
他的腳踢到洞底的一根暗樁,全身仆倒在地,短劍被壓在身體下。不一會兒,戈倫姆就追
上了他。但還沒等比爾博有所動作︰還沒恢複他的呼吸、還沒爬起來,更沒有揮動他的短
劍,艾倫姆已經跑過去了,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一邊跑一邊咒罵和嘟嚷。
這是怎么回事?戈倫姆在黑暗中是看得清東西的。比爾博就是回頭也能看到他那雙眼
睛放著淡淡的光。他在疼痛中站起來,把劍插回鞘裡(這劍現在又發出微弱的光),然后
他非常謹慎地跟著戈倫姆往前走。看來已經再沒什么別的事可干的了。再往下爬回戈倫姆
的水裡毫無好處。如果他尾隨著他走,說不定戈倫姆會在無意中把他領到什么逃生的路上
去呢。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戈倫姆嘶嘶地說︰“該死的巴金斯﹗它跑了﹗他口袋
裡有什么?噢,我們猜著了,我們猜著了,我親愛的。他已經發現它了,是的,他一定已
經發現它了。我的生日禮物。”
比爾博豎起他的耳朵聽著。他自己終于也開始猜著了。他快走幾步,盡量大膽地靠近
戈倫姆的背后。戈倫姆還在很快地走著,並不回頭看,不過常常把頭向兩邊轉動,比爾博
從通過洞壁上微弱的反光可以看得出。
“我的生日禮物﹗該死的﹗我是怎么把它弄丟的,我親愛的?
對了,沒錯,是我最后一次到這邊來的時候,是我扭住那個高聲叫喊的小妖怪的時候。
沒錯,該死的﹗它從我們手上滑走了,它跟了我這么久,這么久了﹗它不見了,戈倫姆﹗
“
突然,戈倫姆坐下來哭了起來,那唏噓哽咽的聲音聽起來讓人覺得恐怖。比爾博躊躇
不前,身體緊貼著洞壁。過了一會兒,戈倫姆停止了哭泣,講起話來。他看來是在自己跟
自己辯論。
“回到那兒去找沒什么好處,沒用的。我們記不住所有去過的地方。記住了也沒有用。
那個巴金斯已經把它放到它的口袋裡去了。這個小偷已經找到它了,我們說。”
“我猜到了,親愛的,只是猜到。不過我們總得找到那個討厭的家伙,把他榨干,才
能真的弄清楚。但他並不知道這禮物能干什么,是嗎?它只是把他放在口袋裡。它不知道,
它也不可能走遠的。它迷了路,這個愛管閑事的討厭東西。它不知道出去的路。
它自己說的。“
“它自己說的,對;不過那是騙人的詭計。它說的不是實話。
它不會說它口袋裡有什么的。它知道的。它知道進來的路,也就一定知道出去的路,
是的。它是到后門去了,肯定是的。“
“那么妖怪們會捉住它的。它不可能從那裡出去,親愛的。”
“嘶,嘶,戈倫姆﹗妖怪們﹗是的,但是如果他拿了那禮物,我們的寶貝禮物,那么
妖怪就會得到它,戈倫姆﹗他們會發現它,他們會發現它的用處。我們以后再也不會有安
全了,永遠沒有安全了,戈倫姆﹗會有一只妖怪戴上它,那就沒有人能看見他。他在那裡,
但別人看不見。就是我們這敏捷的眼睛也看不見他;他就會悄悄地、偷偷地走過來,抓住
我們,戈倫姆﹗戈倫姆﹗”
“那么我們別再談話了,親愛的,讓我們趕快走。如果那個巴金斯是朝那邊走的,我
們得快點去看看,走﹗現在已經不遠了。
快點﹗“
戈倫姆跳起身來,踉踉蹌蹌地大步大步跑過來。比爾博趕緊跟在他后面,仍然很小心,
盡管他現在主要是擔心會再踢到一個暗樁而跌倒,弄出聲音來。他的頭腦裡卷起一陣希望
與疑問的漩渦。看來他得到的戒指是一枚魔戒︰它能使你隱形﹗當然,他在那些古老的故
事裡聽到過這樣的東西;難以置信的是,完全出于偶然,他竟然真的得到了一枚。戈倫姆
還在那兒︰兩眼發光的從他身邊走過,離開他身體一側只有一碼遠。他們繼續往前走,戈
倫姆雙腳劈劈啪啪地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罵;比爾博跟在后面,發揮霍比特矮人的特長,
盡量放輕腳步。不久他們就來到那個比爾博往下走來時曾留意過的地方,那裡開有許多岔
道,有的通往這邊,有的通往那邊。艾倫姆馬上開始數起這些通道來。
“左一,對。右一,對。右二,對,對。左二,對,對。”他就這樣一個個往下數。
隨著數字越來越大,他數得慢下來了,而且開始變得抖抖顫顫、哭腔哭調﹗因為他越
往前走,離開水就越遠,他越來越害怕。妖怪可能就在附近,而且他又弄丟了魔戒。最后
他在一個低矮的入口處停下來,他們往上走時,洞口在他們左邊。
“右七,對。左六,對﹗”他低聲說︰“就是這個。這就是通往后門的路,對。這就
是那條通道﹗”
他朝裡面窺視了一下,縮了回來。“但是我們不進去,親愛的,不,我們不去。下面
有妖怪,有很多妖怪。我聞到他們了。
嘶﹗“
“我們該怎么辦呢?他們這些該咒的,該殺的﹗我們要等在這兒,親愛的,等一會兒
看看怎樣。”
于是他們便停下來不再走了。艾倫姆終于把比爾博帶到了走出去的路上,但比爾博卻
進不了那個通道。戈倫姆躬起背來坐在那裡,不偏不倚地堵住了洞口,當他的頭在兩膝之
間搖來擺去時,頭上的雙眼閃著冷光。
比爾博從牆邊悄悄溜走,動作輕得像老鼠一樣。坦戈倫姆馬上警醒起來,用鼻子聞著,
他的眼睛也變成綠色。他輕輕地發出嘶聲,講著恐嚇的話。他看不見那個霍比特矮人,但
他處于警戒狀態。他還具有另外兩種感覺︰聽覺和嗅覺。那是在黑暗的環境中磨練出來的。
他顯然是兩手張開撐著地面蹲下來,頭朝前伸出,鼻子幾乎碰到石頭上。雖然他只是他自
己雙眼發出的微光中的一個黑影,比爾博可以看到或感覺到,他緊張得就像一條弓弦,鼓
足了勁準備發射。
比爾博幾乎屏住了呼吸,身體也繃緊起來。他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得離開這
兒,逃出這個可怕的黑暗世界,趁著他的體力還能支撐的時候。他必須搏斗。他要用劍刺
殺這個最丑惡的東西,挖出他的雙眼,殺死他。不,不行,這不是公平的搏斗。
他現在是隱身的。戈倫姆沒有劍。戈倫姆至今還沒有威脅過要殺死他或者真要設法殺
死他。而且他孤單一個人,離群索居,處境可憐。一種突然的諒解,一種憐憫與恐怖混合
的感情在比爾博的心頭涌起︰一瞥之間,他看見那無窮無盡的、沒有標記的日月,沒有光,
沒有改善的希望,只有硬梆梆的石頭,冷冰冰的魚,只能鬼鬼祟祟地走動,悄聲細氣地說
話。所有這些念頭都在剎那間一閃而過。他顫抖了。接著,十分突然地,在另一個閃念之
中,他好像被一個新的力量和解決方法承托起來,奮力一躍。這跳躍沒有普通人類的跳躍
幅度那樣大,不過是在黑暗中的跳躍。他直直從戈倫姆的頭頂上跳了過去,跳了七尺遠、
三尺高;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頭蓋骨只差一點點就被低矮的通道拱門撞得粉碎。
當霍比特人從戈倫姆頭上飛過時,他全身向后仰,伸出手去抓,但是太晚了︰他的手
只抓到稀薄的空氣,而比爾博用他那強壯的雙腳穩穩地落地,很快地沿著新的地道跑掉了。
他沒有回頭看看戈倫姆在做什么。起初,他聽見嘶嘶聲和咒罵聲幾乎就在他的腳后跟,但
是后來停止了。突然之間,傳來一陣令人毛骨驚然的尖叫聲,充滿了仇恨和絕望。戈倫姆
失敗了。他不敢再往前走。
他輸了。失去了他的禮物,還失去了他一直以來唯一珍視的東西,他的寶物。聽到那
些喊聲,比爾博的心跳得很厲害,但他並不停步。現在那個聲音從后邊傳來,微弱得像一
個回響,但仍然令人恐懼︰“賊,賊,賊﹗巴金斯﹗我們恨它﹗我們恨它﹗我們永遠恨它﹗”
然后是一片沉寂。但那對比爾博來說同樣令人恐懼。“如果妖怪們靠近到他能聞得出
來,”他想︰“那么他們就會聽到這叫聲和罵聲。那現在我可得小心,否則這條路會把我
引到更糟的境地。”
這通道開得很低矮、很粗糙。這對于一個霍比特小矮人本來不太難走,但是雖然他非
常小心,還是在洞底那些暗樁似的石頭上摔傷了腳趾頭。“這個洞對妖怪來說稍嫌矮了一
些,特別對于那些大個子妖怪來說。”比爾博想。他不知道即使是個子最大的妖怪,大山
魑,也能夠在這種通道裡飛快地來往︰他們行走時把身子彎得很低,雙手幾乎碰到地面。
不久,原先向下傾斜的通道又開始向上傾斜;過了一會還爬起陡坡來。這使比爾博放
慢了速度。但最后斜坡爬完了,通道拐了個彎,又向下急落,在一個短短的下降的盡頭,
他看見從另一個拐彎處透進來的一線光亮。那不是紅光,不是那種柴火或燈籠的光,而是
戶外的那種白光。這時比爾博開始奔跑起來。
他的腿竭力快跑著,轉過最后一個拐角,突然一下子進入了一個開放的空間,在經過
這么久的黑暗之后,這裡的光線亮得教人張不開眼睛。事實上這只是穿過門廳漏進來的一
股陽光,門廳裡有一扇大門,一扇石頭大門,敞開著。
比爾博眨著眼睛,接著他突然看見了妖怪們︰一些全副甲冑的妖怪,持著出鞘的長劍,
坐在緊靠門裡面的地方,非常警惕地守衛著大門、守衛著大門的通道。他們很有精神、很
機警,準備好應付任何情況。
妖怪們比比爾博先看見對方。是的,他們看見了他。也許是偶然的差錯,也許是這個
戒指在接受新主人之前最后所玩的小花樣,它沒有戴在手指上。妖怪們一陣歡呼地向他沖
上來。
一陣恐懼和失落的劇痛,就好像是戈倫姆痛苦的回聲,向比爾博襲來,他連劍都忘了
拔出來,趕快將雙手伸進口袋。戒指還在。在他的左邊口袋裡。手指順利地插進了戒指裡。
妖怪們猛然停止。他們完全看不見他的蹤影。他消失了。他們吶喊了兩次,像剛才一樣大
聲,但沒有剛才那般高興勁兒了。
“他上哪兒去了?”他們叫道。
“快跑回通道上去﹗”有些妖怪嚷道。
有些叫道︰“到這邊來﹗”有些又叫︰“到那邊去﹗”
“看好門戶﹗”妖怪頭目吼道。
口哨的尖銳聲、盔甲的叮當聲、刀劍的格礫聲響成一片;妖怪們謾罵、詛咒、跑來跑
去,互相糾絆跌倒,一個個怒氣沖沖。
只聽見一陣可怕的怒號、吵鬧、混亂。
比爾博害怕極了,但他還能判斷是怎么回事。他偷偷跑到妖怪哨兵盛酒的一個大桶后
藏身,避開了妖怪們可能走到的地方,沒有被他們撞著或踩死,也沒有被他們摸到或抓到。
“我要到門口去了,我要到門口去﹗”他心裡一直這樣想,但是過了很久他才敢嘗試
這樣做。然后是一場可怕的捉迷藏游戲,在場的所有妖怪都到處跑來跑去,可憐的霍比特
小矮人東躲西藏,還是被一個妖怪撞個正著;那妖怪不明白撞到了什么東西,而比爾博則
爬著離開,及時從妖怪頭目的雙腿間鑽過去,站起來朝門回奔去。
大門還微開著,但一個小妖怪已經幾乎把它推得完全關閉子。
比爾博掙扎著推門,但推不動。他試著想從門縫裡擠出去。他擠呀擠的,結果被卡在
門縫裡了﹗這太可怕了。他的衣扣在門扇的邊緣和門柱卡在一起了。他能夠看到外面的空
間︰有幾級階梯通往下方一個狹窄的峽谷,夾在兩邊的高山之間。太陽從雲朵后面出來,
明亮地照在門的外面︰但是他擠不出去。
突然,洞內有一個妖怪叫嚷著︰“門旁邊有個陰影。外面有東西﹗”
比爾博的心跳到了喉頭。他使勁扭動了一下身子,鈕扣向四面八方蹦脫開來、他擠出
去了,外套和背心都撕破了,像山羊一樣靈敏地跳下階梯,而手足無措的妖怪們還在門階
上撿看他漂亮的黃銅鈕扣。
當然,他們很快就沖下來追他,在樹林裡發出各種叫聲,到處追捕他。但是他們不喜
歡太陽;陽光使他們腳顫頭暈。他們看不見比爾博,他戴上了魔戒,在樹木的陰影裡悄悄
地進出,避開陽光,跑得又快又沒有聲息。于是,妖怪們很快就嘟嚷著、咒罵著走回來看
守著大門。
比爾博逃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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